怀旧之夜

1.

我觉得王府井是一个容易令人怀旧的地方,不知道这一点是不是和我第一次逛这条长街时所怀有的膜拜情结有关。

那时我还常驻昌平园,对于伟大首都的感性认识基本只停留在一条狼烟四起的白颐路上——我每次进城,就小心翼翼沿着这条正在砍书铺泥机器轰鸣的新干道的马路牙子,一路走到人大,从东门进去横穿校园,到西门对面城乡超市后面的阿姨家里去打牙祭。当时我已经知道有趟车叫302,但是还不知道有条路叫苏州桥。

我猜17岁的我是一个偏执的孩子,跟自己叫劲一样地非要在暴土尘烟中穿行,心里想着我多辛苦多辛苦多多辛苦,然后获得扭曲变态的心理满足和自豪感。

所以,当我走过8个月白颐路,终于第一次来到王府井大街上的时候,看到路两边安静的话剧海报和齐整的服装精品屋,心里想着它的终点是一个传说中共产主义样的商店,我不得不极力压抑自己的激动,紧紧攥着手里的糖炒栗子口袋故作谈笑风生,以免被身旁来自大都市上海的同屋看轻。一路上,我不停回过头去跟同行的姑娘嘲笑那座已经远去的建筑:“你看见没啊,那个,那个华侨大厦,厦字上面给多写了一点!”

那时候我脸上没有这么多包,时不时还编两个麻花辫子,穿高中时候拣的爸爸不穿的毛衣,没有跟男生拉过手,体重130斤。

2.

我穿过新天地的地下一层,路过breadtalk,看了看橱窗里面那种叫做“小平头”的面包,呲牙笑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又裂了。

3.

我单位的电脑ie首页,设的是水木的登陆页面。你看,我们还叫它水木,但是它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了,而关于这件事,你恐怕和我一样已经有点忘了吧。

今天上午的时候,我在自己的信箱里读信,过去的信。原来我呕心沥血的这些年,不过就在这一个小小社区的收件夹里罢了。

就好比这之前的那些日子,曾是一个263的信箱。后来它收费了,我续了一年,也决心一直续下去,但是终于,也就算了。那些信件按照shtml的格式导出来,五年中去看过两次,如同闯入一个陌生人的卧房。

水木的信,我却是时常去看。记得一年半以前哗变的时候,一边坐在电脑前哭,一边读信,一边备份;又或者,是一边备份,一边读信,一边在电脑前哭。

4.

曾经的一段时间,我们一些人,不能够相信外界的网络,就干脆自己搭建了一个,辗转几处放好了服务器,买好了空间,还给本来大俗的中文名称找了一个又文绉又拗口的英文译法。

一塌和水木的惊弓之鸟们,兴高采烈,意气风发,翻身做了主人一样。我们重新开立了个人文集,搭好彼此的“丝路”,每天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沿着蜗牛样的网速秘密接头到一起。我把我的那些信中最宝贵的一束,按照它们原本的合集名字建了秘密目录放在我的文集里,认为它们比在硬盘上更安全,再也不会丢失。

然而,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我们这一些人,彼此也不再能够相信。终于有一天,我跪在地上,默默看着写字台下面那个依然尽职尽责轰隆作响却再不必费力读取数据的服务器很久,长按下了power键。

其实那一个英文名字,我一直是很喜欢的。

5.

如果我不见你,你才会给我写这样的文字,那我宁愿不见你;
如果你见到我,就不会给我写这样的文字,那我也宁愿见到你。

哪一个更像是爱呢?你也以为是后一个吧,但是,也许是错的。

如果你一直坚持在冬天里穿及膝的裙子,那么只要十年,你的腿就会因为风湿而再也无法跑步;如果你一直坚持在脑后高高束一条马尾辫,那么只要十五年,你前额的头发就会一道接一道地脱落;如果你一直坚持用左手吃饭打球拧螺丝,那么只要二十年,你的右手就除了拿笔和捡钱,什么也不能干。

你和你,多少年?

6.

要是你梦到自己死掉呢?要是你梦到我死掉呢?要是你梦到我们一起死掉呢?

7.

我舔了一下裂开的嘴唇,把目光从DQ的蓝色标牌上移开,走到“天福茶业”的柜台前。

“你们这儿有兰贵人吗?”我拿起一小杯免费品尝的茶一饮而尽,在末梢恍然大悟一样用舌头抿了下下唇。

“有的,”服务员拿了一罐伸到我的鼻子下。

“这个是今年的吗?”
“是的……这个是10块一两的,还有好一些的,80一两。”
“嗯……看起来色泽是均匀一些……你们冲泡的这些是铁观音吗?”我又拿起来一小杯,分两口喝下。

“是的,就是这种,10块一两。”
“嗯……谢谢,我再看看……”

我最后抿了一下嘴唇,将一缕掉下来的头发掖到耳后,看也不看面包房的香气一眼,走向通往地铁的滚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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